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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刚:亦中亦西写草原

文、图/李立祥


近日,“自由长旅——杨刚艺术展”在中国美术馆展出,

在艺术上,杨刚确实人如其名,有着厚朴刚强之气,他为人真诚,话语看似不多,但要是说起来,又不算少,语出平和且有份量,使我记忆深刻。


当年的草原美术创作班

最早与杨刚相识是在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初,内蒙古锡林郭勒盟组织的美术创作班上。这个创作班的人员来自各旗,大家聚在一起,在包世学、程锐等老前辈的指导下,进行美术创作,以参加盟、自治区、全国的美术展览。记得当年他创作油画《打靶归来》的情景:作品中几位青年骑在马上,背景是雨后草原的景象,给人以极强的张力。一日,他边画边谦逊地问我画中人物服饰的颜色,鈷蓝、草绿、橘红,他不断添加着,用笔极有弹性。后来,我在中国美术馆看到此作品的展出。今日再观此作,仍不失为一幅反映那段历史的传世经典之作。在创作班上,杨刚还创作了工笔人物和木刻版画等,都曾入选全国大展并在中国美术馆展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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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2年,杨刚在锡盟美术创作学习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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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刚在草原 


他的艺术追求和执着的精神给我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在无意中以自己的行动和艺术天赋引领和提升了当年锡林郭勒草原的美术创作。


自在的速写

速写陪伴了杨刚的一生,在他的笔下,去繁存简,单纯简要地把握了生活中的大美。

记得1973年7月的一天,乌珠穆沁那达慕会上,人们在赛马终点等待着,当小骑手冲过来的那一刻,才发现草地上迎面坐着一人在画速写,裁判发现后呼喊他快靠边,后来得知他就是杨刚,并知道他的速写很棒。再后来得知他当年在报考中央美院附中时,是背着满满一麻袋速写去应考的,这一点,在之后一次偶然的机缘我见到丁井文校长时又得到了印证。

1978年夏,我在旗里学校教书。一日,杨刚背着画夹风尘仆仆到学校宿舍找到我,他是刚从满都宝力格回来,画了厚厚的一摞速写。当这些在白报纸上画的速写一张张摆在床上时,我惊呆了,人物线条厚朴、神态各异,感觉数十位牧民骑马走来,我似乎能闻到牧草和蒙古包内奶茶的香味儿。正如卢沉先生所说:“杨刚面对人物、奔马画速写沉着冷静、下笔不疑,笔道轻重缓急落于纸上,是神遇与迹化的自然流露”。其实,杨刚每次下到草原,都是朝出夕至、潜心观察、用心写生、收获颇丰。

他的速写,亦是一幅幅独立的艺术作品。

前些年,他曾边看电视边画屏幕中的速写,尤其是体育节目,诸如奥运会、冬运会中运动员在比赛中的瞬间造型,均以极简的、跳跃的线条或者墨块留在纸上,富于节奏感和韵律感。他是借助银屏拓宽了速写路子。我感觉,杨刚的速写,其实就是一幅幅内涵极强、独立的艺术作品,那种捕捉人物动势和造型的功夫使人折服。王镛说:“杨刚的‘墨象’即笔墨意象,主要是从他的草原生活、都市生活的情感经历和生命体验中提炼出来的,是从他的成千上万张速写和水墨实验习作中概括出来的,凝聚着画家的强烈情感和真实生命,因此是情感的符号,生命的符号,而不是抽象的符号。”所言极是。

近年有微信后,他在朋友圈发了不少速写,造型、线条、神态极佳。说到速写用线,他说:“叶浅予先生主张单线,自己是根据情况,单线、复线都用。”他那复线的速写多以钢笔绘制,数线中似有根主线,显得厚重、自然,使我过目不忘。

速写已经成为杨刚艺术生活的一部分,自年轻一直画到老,极富表现力的造型和线条使之成为独具一格的艺术品,速写造就了他。由速写及至工笔、水墨、色彩,使他的艺术创作成竹在胸、自由表现,不拘泥于小的技巧,于是,我见到了一幅幅大手笔之作。


几次画展

说起水墨画,杨刚一直进行着关于“极古极新”和“亦中亦西”的艺术探索,可谓中西兼收、古今并蓄。他特别注重笔墨语言和形式的创新,线条与笔墨粗犷、老辣,运笔大气磅礴,具象抽象结合,理性感性交融,并多以极简的线条写出所绘的物象,开创了当代水墨表现性绘画语言。洗练的墨线和苍厚的墨块儿展现了人与物的律动和神韵。   

1990年,杨刚在中央美院附中展览馆举办了“极古极新——杨刚画展”,我去那天杨刚正在展览馆,作品多为草原内容,浸透着天地间苍苍莽莽的格调。不久,他送我一册新出的《极古极新——杨刚画集》。后来相继还有《杨刚速写》《自由长旅——杨刚画集》等多种册子。再后来,又在位于日坛一侧的“可创艺苑”举办了连续五年的《亦中亦西》个人画展,他涉猎中西绘画,重新拿起了油画笔。1994年始,他参与策划《张力与表现的实验——水墨画展》,展厅中大幅的水墨人物头像和马,给人以震撼。1999年与陈继群、孙志钧在中国美术馆举办了《曾经草原——三人画展》,从此开始了以曾经草原为题材的作品展。

从作品中可以看出杨刚表达的是心灵深处的感受,有思想、不迎和、不讨巧、不追名、不逐利,是为大艺术。我想,在当今喧嚣浮华之时代,难能可贵。

他画思想者,酣畅淋漓的墨块儿间以飞白,观后使人沉思,其实,他自己同样是用心思考的。这方面不仅在艺术创作上,关于草原的变化以及社会现实,他都有自己的独到见解。他画《锡林浩特往事》,那光与影,大块面,使人想起几十年前锡林浩特的景况。因为杨刚曾在寺院不远处的文化馆工作了数载,那些年,他时常登到敖包山上远眺草原,俯瞰锡林河,观日出日落,逐渐在他心底形成厚重、苍茫浑圆的画面,仅《长河落日》题材杨刚就先后画了多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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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兴满山川》


2016年,在我们几人参加的第二次曾经草原美术作品展的间隙,驱车到乌珠穆沁草原。路上,看到草原上多了数座诺大的人造山(煤灰堆)时,觉得突兀,与绿色的草场极不协调。归来后不久,杨刚根据所见创作了《人造平顶山》,这是他关注草原环保于笔下的体现,他在人文与生态中,在曾经的草地上自由行走着。还有作品《被孤身遣返到农村的老人》《门》《文革中的内蒙古寡妇上访团》等,是他经内心深入思考在笔端的流露,他在艺术领域别开了一片新天地,这片天地需要艺术家有对于社会、环境等方面的独立思考和社会担当。


春节小聚

近年的春节,曾经草原的几位朋友按时小聚。席间,我们聊画画儿,聊艺术,但多数聊的是关于草原的内容。2016年夏在锡林浩特的曾经草原画展和画册,也是这样喝着奶茶,吃着奶豆腐、炸果子逐渐酝酿成的。因为大家曾经在锡林郭勒下乡务牧,回到第二故乡举办画展是心愿。

每次小聚,大家都带来这一年自己的画册,杨刚还带来本年度属相的小画。但见在咫尺斗方的红或粉色宣纸上,以墨汁画的马、羊、猴等,喜兴吉祥,有汉画像砖的味道,每人一张,我将之悬于壁上,一挂就是一年。有时,待奶茶喝到七分时,大家趁着兴头还在画案上铺纸泼墨,亦书亦画,成为小型的新春雅集。

杨刚喜草书,近年尤甚,虽自儿时就临池,真正进入书法状态,则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了。一般是在长条宣纸上,他书边塞诗和自作草原诗,还书自我简短的艺术感受。他曾说“如果说,因文革而画草原是歪打正着,那么,因长期的线描体验而进入草书,则是随缘而动、触类旁通了。”小聚时他也写草书,通篇字大小兼具、干湿浓淡、起承转合富有弹性与节奏感,是真正的书画同源。  

杨刚特别善于现场记录,每次小聚他都带着一个小相机,不断抓拍、并亲力亲为,进行整理,制作光盘。由此留下了不少珍贵的镜头和活动场面,如今翻看起来仿佛如昨,令人回味。


精进不止

杨刚说喜欢牧民的皮德勒,草原帽、勒勒车和马群。他说自己画的是感受,而他经常说的是画画儿要“借气”,即借环境、人文之气、以神行气。他对我说:“你不仅要借草原之气,还要借雍和宫之气。”

杨刚十分重视敦煌壁画艺术,他说:“喜欢魏晋风格,喜欢敦煌壁画。”以至在他的工笔创作上,都有着敦煌的熏染所得,厚重,浑圆,古朴,并浸染到后来的水墨人物和马。

他说喜欢傅抱石先生的作品,他常以大抓笔蘸墨写马,但见数个富有弹性的大小墨块儿落于纸上,再趁势写之,八面出锋、长短横竖、干湿浓淡、虚实相间、大胆落笔、小心收拾,远观之,大马群扑面而来,以视觉的张力和强烈的冲击力震撼人心。

杨刚笔下音乐题材的创作别有韵味,他喜欢古老的草原音乐,喜欢中外名曲,曾静静地欣赏杭盖乐队的演奏……。由此,他的作品极具乐感,抑扬顿挫,转折回旋,跌宕起伏。

他说:“老甲(贾浩义)和我是互补,他的画我汲取了一些东西,我的画他也受一些启发。”

以大写意表现草原并非易事,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的一日,我带女儿到他在画院的画室,他说有的大写意作品不可重复,顺手指了一下墙上悬挂的一幅骑马的牧人说:“比如这幅。”我看到这幅作品浑然苍莽,感觉多一笔或者少一笔都不行,他找到了艺术本质,有深度和笔墨语言的张力。从作品中我看出了他有着欲罢不能、喷薄欲出的创作激情,亦中亦西,成就了他的艺术气质与作品。 

这些年,杨刚是首先倡导举办《曾经草原美术作品展》的,他在“第二届《曾经草原》画展意向”中写到:“之所以说‘曾经的’,是因为处于北京正北方的这块大草原,如今正面临着生态资源恶化的危机。而当它还是丰茂的草原时,一些有志画家满怀艺术抱负,从四面八方被它吸引到这里。草原养育了他们的艺术,他们的艺术也让草原变得更加美丽”。在京城再次举办此展是杨刚的心愿,为之一直在努力着,并加紧进行创作。就在他因身体重症做完手术化疗期间,新作仍然源源不断,有油画,有国画,还有书法,甚至还在报纸上画了许多草原小品,独具一格。其中,油画《送亲图》和《毛毛雨》等是在他病重期间完成的。《送亲图》画了许多日子。2019年农历正月初五“串营子”时,我们来到他的画室,杨刚搬正这幅油画,但见草原冬月婚礼中送亲的场景迎面扑来:瑞雪、身着皮袍的牧民与蒙古马,远处持杆纵马的牧民,白与厚重的土红、土黄,概括的形体与色块,绘制了昔年草原上独有的民风民俗。可以感到,他以画笔表现关于草原以及对于自然万物的关切。对于自己的生命,他已有预知,这样抓紧做是在争取时间,意在为这个世界留下更多的作品。今日观其作品,越看越厚重,越看越有内涵。


无尽的思索

杨刚说自己是幸运的,幸运这辈子能够画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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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刚夫妇


杨刚,留给当代绘画艺术无尽的思索,留给曾经草原的人们永远的思念。

首先,杨刚人如其画,朴素、宽厚。他善于发现别人的长处,并多于鼓励。而对于艺术是极为虔诚的,我曾经看到在他的画案旁,一大黑塑料袋内塞得满满的毁掉的作品,我知道,不满意的作品他不会将就,不会留下。他说:“对于水墨画,我的改法就是重画。当我发现前一阶段的画儿画得不好时,就撕掉重画。”杨刚几十年前因身体欠佳时所画的不如意的作品,后来要求只要是他人收藏的,都要拿自己的新作来交换。就在几年前,北京工美博物馆邢军告诉我,杨刚曾为工美画过一幅画,回家后感觉画的不如意,于是告诉邢军来更换。联想到他的几次画展都叫艺术展,我想,在他的内心,自己从事的是艺术,艺术需要更高的眼界与境界。他在创作上不安分、不重复自己,直抒于心。从杨刚的作品中可以看出,艺术感觉比起艺术程式更重要。他已经超越了自我,进行着艺术之路的自由长旅。

杨刚主张“极古极新”“亦中亦西”,从他的作品中可以看出,是将“秦汉精神以致远古绘画的精髓与现代意识结合起来,试着闯出一条新路”。他的创作力极强,早年以极细极密的线条画工笔,后又转入水墨和油画,并有多元墨彩和拼贴等作品问世。其实,在他的内心,用什么材料,属于什么画种分得并不那样清楚,尽管画,发乎于心便是。于是,我们见到了大笔触、大块面营造的画面,在以草原为主题的创作中,杨刚独树一帜。

面对五光十色繁杂的社会环境,杨刚确实给人感觉超凡脱俗。这些年,许多有偿的笔会活动他不参加,清心寡欲、我行我素、不声不响、面壁参禅,一心在他的入境庐内进行创作。试问:当今社会,如此这般能有几人?在2019年正月初五“串营子”时,杨刚知道我的画室名为“听雪画庐”时,当即以淡墨为我书“素心如雪”字,其实,他自己的一言一行真的是素心如雪了。

2019年5月下旬,《曾经草原——五人美术作品展》开幕式在民族文化宫举行,杨刚没有等到这一天。从此“天堂多了一位草原画家,人间留下了他的永恒的画作”(老知青矫小红感言)。杨刚,你的艺术作品展正在展出,“愿你在天堂无忧无愁,继续‘亦中亦西’,继续‘曾经草原’”(杨刚夫人董正贺语)。